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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汉语哲学与德语哲学之互动

＃悼季羡林、任继愈先生………………………………张西平（1）

＃朱熹与伽达默尔对话中的存有论转化………………林维杰（3）

＃关于“中国哲学之正当性问题”的一个批注……李明辉（15）

＃儒学气论与内在性哲学：从德语之张载研究谈起……………………………………………………[德]何乏笔（24）

＃从Kant到康德：论当代新儒家与西方哲学的关系……………………………………………………施益坚（37）

＃汉学如何进行哲学思考……………………[德]宋灏（49）

＃汉学一家言

＃三十年来的中国海外汉学研究略谈……………………………………………………张西平（65）

＃汉学家专页

＃波兰汉学的奠基人：卜弥格………………………善渊（72）

＃西方早期汉学文献

＃《卜弥格文集》摘要………[波]爱德华•卡伊丹斯基编译张振辉译（100）

＃西方文献对雍正继位的记载…………吴志良金国平（114）

＃汉学家访谈录

＃傅熊访谈录………………………[奥]傅熊李雪涛（137）

＃传教士汉学研究

＃在灵与肉之间抉择——马国贤的困境…………………………[美]孟德卫著潘琳译（155）

＃美以美驻华会督贝施福简论……………………张红扬（166）

＃西方早期汉语研究

＃19世纪俄国在中俄边界地区组织的汉语教学……………………………………………………柳若梅（175）

＃对欧洲出版的第一部中文字典的注释（1670年）…………………………[意]马西尼著杨少芳译（185）

＃汉学史研究

＃美国汉学的历史分期……………………………顾钧（217）

＃国外汉学研究

＃教育与政治：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中国省际精英——江苏省教育会的案例研究………………肖小红（223）

＃汉学书评

＃实用主义、儒家与中国民主——郝大维与安乐哲“儒家民主说”的省思………………………………………………………杨贞德（244）

＃评《轴心时期的儒家伦理》……………………林远泽（266）

＃学术动态

＃“汉学与国学之互动——以顾彬《中国文学史》为中心”学术研讨会发言摘要……………………………………古今（287）

＃“纪念苏联著名汉学家波兹涅耶娃诞辰100周年座谈会”在北京召开……………………………………………柳若梅（302）

＃后记…………………………………………………张西平（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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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Mourn with Deep Grief for Professors Ji Xian Lin and Ren ji Yu Zhang Xiping

＃Interaction between Sinology and German Philosophy

＃Ontological Transformation in the Dialogue between Zhu Xi and Gadamer Lin Weijie

＃A Note on the Problem of the“Legitimacy of Chinese Philosophy”Li Minghui

＃Confucian Energetics and the Philosophy of Immanence—On the Interpretation ofZhang Zai in German and French Sinology Fabian Heubel

＃From Kant to Kangde：The Emergence of Mou Zongsan’sChinese—Language Philosophy Shi Yijian

＃How does Sinology Philosophize Mathias Obert

＃Various Views on Singlooy

＃Three Decades Research 0n Overseas Sinology（Chinese Studies）：A Brief DiscussionZhang Xiping

＃Sinologists’Special Areas

＃Michel Boym：Founder of Polish Sinology Shan Yuan

＃Early Western Sinological Documents

＃Selections from works of Michel Boym Ed．Edward KajdańskiTrans．Zhang Zhenhui

＃Western Account of Yongzheng’s Succession to the ThroneWu Zhiliang，Jin Guoping

＃Interviews with Sinologists

＃Interview with B．Fuehrer B．Fuehrer，Li Xuetao

＃Studies On Missionary Sinology

＃A Choice between Spirit and Flesh：the Plight of Matteo Ripa David E．MungelloTrans．Pan Lin

＃A Brief Study of James Whitford Bashford，Director of Chinese Board ofAmerican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Zhang Hongyang

＃Early Western Studies on Chinese Language

＃On the Chinese Language Teaching Organized by Russia on theRussian-Chinese Border in the 19th Century Liu Ruomei

＃Notes to Europe’s First Chinese Dictionary（1670）Federico，MasiniTrans•Yang Shaofang

＃Studies on the History of Sinology

＃Periodization of American Sinology Gu Jun

＃Overseas Sinological Studies

＃Education and Politics：Provincial Elite in the Chinese New CultureMovement—a Case Study of Jiangsu Educational Society Xiao Xiaohong

＃Book Reviews

＃Pragmatism，Confucianism and Chinese Democracy：Victoria Halland Roger Ames’s Reflections on“Confucian Democracy”Yang Zhende

＃Review of“The Confucian Ethics of the Axial Age”Lin Yuanze

＃Recent Developments

＃Summary of the“Symposium on Kubin’s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Gu Jin

＃A Symposium in Commemoration of the Centenary of Birth of the Renowned Sinologist

Ｐozd

neeva of the Former Soviet Union Held in Beijing Liu Ruomei

＃Afterwords Zhang Xi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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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季羡林、任继愈先生

＃张西平

＃2009年7月11日，中国文化之大悲日。季羡林、任继愈携手谢幕，同天仙逝，国失奇珍，星陨河汉！

＃两位大师历经五四风雨，国之灾难，千锤百炼，已成为当代中国文化的两座高峰。二老或赴西国求学，会通中西，为四裔之学开新篇；或于西南联大接中国哲学真精神，为往圣继绝学。求真，以使学精；为学，以使理明。现代学术体系在他们手中得以宏大、成形。在他们那里融中西为一体，知识再无地域国家之分，中国现代学术开始和西方学术衔接、对话；在他们那里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探中国传统文化之复兴。

＃两位大师学问不同，但都有了中国传统文化“士志于道”的知识分子精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他们共同的追求，正如孟子所言：“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们留下的不仅仅是知识，更给我们留下两位知识分子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的处世原则和人格追求。

＃北外乃中国百校中之小辈，但两位大师都对北外的发展和建设格外关心，北外的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乃是一个小小研究所，但我们却得到两位大师的提携与关爱。四年前季先生欣然同意担任我们中心的名誉顾问，并提笔给我们写下了“文化交流，中学西渐，张扬和谐，全球共暖”的题词，以勉励我们做好中国文化的外传研究。任先生更是我们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的学术支柱和精神领袖，《国际汉学》第1-16辑他一直担任主编，对海外汉学研究的关注是他晚年学术生活中的浓重一笔。“中学西传”，将中国介绍给世界，这是两位大师交给北外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的学术重托，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今天，我们更感到这份托付的沉重与意义。

＃陈寅恪先生在悼念王国维先生的碑文中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这碑文的某些评价也许同样可以适用于季、任二先生。

＃季先生、任先生所留给我们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追求”将是我们永久的精神遗产、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全体同仁将永远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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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哲学与德语哲学之互动”专栏说明

＃2007年9月14-16日在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以下简称文哲所）举办了“跨文化动态：探讨德语哲学与汉语哲学之互动关系”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此次会议是由文哲所和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共同发起的。来自德国、中国大陆以及香港、台湾地区的近30位学者参加了会议。文哲所所长钟彩钧博士、研究员李明辉博士、德国埃尔兰根大学汉学系教授费瑞实（ThomasFröhlich）、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副主任李雪涛教授等出席了会议。

＃会议的起因源自2005年12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办的“德语区汉学国际研讨会”，当时会议上有关中国哲学及思想史的讨论十分热烈。文哲所副研究员何乏笔（Fabian Heubel）博士与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张西平教授、李雪涛教授达成共识，认为应当进一步对德语的中国哲学研究以及德语哲学与汉语哲学之间的互动进行更具深度、更专门的研究，因而提出由中国大陆、台湾地区以及德国三方面共同推动研究的构想。此次会议便是这一构想的具体成果之一。

＃鉴于目前在德国汉学中，一方面中国哲学的研究地位从根本上遭到动摇，另一方面在哲学研究领域中又缺乏新的发展契机，本次会议的主题便是探讨如何使德国的中国哲学及思想史的学术研究从这些困境中走出来。近30位与会学者就汉学与德语哲学的关系、德语哲学对中国思想的接受与影响、中国思想与德国阐释学、宗教与语言、现代儒家与德国思想资源的关系等，展开了为期三天的热烈讨论。会议共收到论文近30篇，内容涉及以上所提到的各个方面，其中不仅有著名专家的研究成果，也不乏近年来在学术界比较活跃的年青学者的论著。本期《国际汉学》特从近30篇论文中甄选出5篇，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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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与伽达默尔对话中的存有论转化

＃口林维杰

＃摘要：这篇文章对儒学（朱熹）与诠释学［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之间进行一个可构想的对话或比较。这个对话的双方并不全然处于平行对比，却可让某种存有论的转化事件—现象展现于读者面前。在本文的处理下，这些事件发生在三种关系之中：文本与真理、真理与意义以及方法与修养等关系，而它们（事件）同时也表现出一种共同的存有论诠释学特质—“由手段向目的之存有论转化”之可能，即中介性的文本向被中介的真理之转化，中介性的意义向被中介的真理之转化，以及中介性（工具性）的方法向被中介的伦理修养要求之转化。

＃关键词：诠释学对话转化手段目的

＃Abstract：In the present article，I attempt to make a conceiva-ble dialogue between confucianism（Zhu Xi，1230—1300）and herme-neutics（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Both sides in this dia-logue，which should be viewed in fact as a comparison，can showsome ontological transformation events/phenomena as they unfold i1-lustratively before us. These events are nothing but three forms ofrelation：text in relation to truth，truth in relation to meaning，andmethod in relation to cultivation. Through these we can find a com-mon onto-hermeneutic character，which can be accounted for“trans-formation of means into end”，namely transformation of text intotruth，of meaning into truth and of method into cultiv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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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hermeneutic，dialogue，transformation，means，end

＃一、前言

＃本文处理的是儒学与诠释学的一项对话或比较工作。这项工作并不全然是平行的，而是希望借着诠释学与儒学之间的相互打开与拓展，从中阐明这两者在文本、意义与方法等方面的“存有论转化”现象①。在进行这项比较之前，有必要说明以下三点。

＃首先，就发生于历史中的实际状况而言，诠释学者与儒家在过去既未曾相遇（Begegnung），因而也没有依此相遇而来的对话（Dialog）。像利玛窦身具耶稣会教士的身份，并由神学教义出发以审视儒学形上学及常民礼仪中儒学宗教性格的情形，并不曾真正发生。然而上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的儒学与诠释学之比较工作，却代表一种新形态的对话：主因是对话者并不一定肩负学统或道统的“使命感”（而可能是基于一种学术需求）．故常只是扮演某种暂时的、学说研究的“第三者”角色，且仿佛保持距离地穿梭在这两种学说之间以寻求对比或说明上的相互奥援。但真正说来，比较工作并非以第三者角度进行审视、最终却抽离于另两个被审视者视域的形态，亦即它若不涉入比较对象（儒学或诠释学）的观点或视域，比较是不可能进行的。换言之，比较者归根结底并不只是儒学和诠释学的排比，而是观点流动的相互看视，亦即从诠释学的角度审视儒学，以及站在儒者的视域来看待诠释学。这就关联到以下第二点的人称问题。

＃任何对话都可以视为“我与你”②人称关系的对话，视域在此即转为人称，而更彻底的提法是：“我与你”以及由此拉出的“我与他”之关系。“我与你”是熟悉性（Vertrautheit）的表征，从而开启有意义对话的可能性；只是你永远不是我，因而“你中所具有的他”便具备陌生性（Fremdheit）的成素，因而可从中拓展新领域与获得新知识。用伽达默尔的话来说，诠释学任务中的熟悉性与陌生性以及由此呈现的对极性（Polaritat）③，乃是理解现象中必然存在之诱发对话进行的关键因素。延伸

＜＜①在本人的研究中．儒学还可以展开第四种关于自然、人物、生理等“意象的转化”，此论题在拙作《儒学与解释学》（“文本与实践：解释学与社会行动”研讨会，台中县：中台科技大学，2006年5月20日）以及《< 近思录>中的人物意象》（“跨文化视野下的东亚宗教传统”第二次研讨会，台北：中研院文哲所，2007年9月28日）两文中续有处理。由于意象的转化与本文讨论之三种转化的范围不同，在此未作处理。②（J18P004）③GW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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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论，以熟悉性来说，即是对话的双方是否可能具有彼此的成分，亦即诠释学方面有着儒学的成分，而儒学解经也有诠释学的内容，如此的对话才有可能进行；易言之，此中的对话者乃是“儒学的诠释学”以及“诠释学的儒学”（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更进一步：儒学乃是诠释学观点或视域中的儒学，反之亦然（我在你中，你在我中）。但熟悉性不能脱离其对极性伴偶的陌生性，儒学与诠释学之间的距离反而成为造就两者成分互摄的非距离基础，理由在于距离使得双方在与对方的差异对比下感受到自身的存有与特质，故而可能在此自身—他者的感受中发掘出与对方的类同性（我在他的你之中，你在他的我之中）。

＃最后，就“范围”来说，诠释学与儒学两方面皆涵盖广大的范围。伽达默尔深具里程碑意义的《真理与方法》（Wahrheit and Methode）出版之后，建立了诠释学在哲学领域的德国系谱以及层层转进的问题性，但诠释学仍有其他支脉（法、义诠释学）、范畴（语用诠释学、现象诠释学、批判诠释学等）以及不同学科的关联性（法学、神学、文学、语文学甚至心理分析）。另一方面，儒学源远流长的历史（从先秦历经汉、宋到当代）—此历史作为经典之诠释与不断诠释④的效用史，更长达2500余年，其中问题的纠缠亦不容忽视。这两个广大的学术范围要进行有意义的对话，其实是难度与复杂性皆很艰巨的任务和工作，因此必须在策略上采取“经济原则”，才可能有效进行对话。本文就此“经济原则”选取了程朱理学（主要是朱子）与德国诠释学（主要是伽达默尔）之间可资对话的三个主题：文本中的真理、意义与真理的关联、理解方法与修养论。这三个主题所具有的内在逻辑是：经典文本所中介的真理，即表现在意义与真理的关系当中；而此意义之能够中介真理，则涉及了理解的方法论；但理解经典内容的方法并不只是作为中介式的道路，同时也含蕴、转化为某种修养功夫。本文尝试说明文本、意义与方法的中介性质，并由这三种中介性质进一步发掘其中的三种转化性格。

＃二、经典文本与其真理

＃对儒者来说，经典文本及其内容一直都具有强烈的规范意涵。用牟宗三的语言来说，这种规范性不仅指导着外在的日常生活轨道与政治社会秩序，同时也兴发人类内在的主体实践动能以及由之彰显此主体与超越天道之间的“即内在即超

＜＜④注解儒学经典的传统，大致上可分为两个明显的阶段，其一以“五经”为中心，结束于唐代《五经正义》；第二阶段则以“四书”为中心，转变关键大约在公元10世纪，即中唐至宋，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参见黄俊杰：《从朱子< 孟子集注>看中国学术史上的注疏传统》，收于《儒学传统与文化创新》，二版，第46页以下，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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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之双重性；故其内容一方面着重日常生活的安顿（三纲五常），另一方面强调由本性的扩充而参赞天地之化育（人性天道相贯通），所以能挣脱种种客观（政治、社会与宗教）的组织约束⑤，并在不同的时空中发挥其效力。这种规范要求与效力表现了儒学对常民生活的强烈伦理关怀，而此关怀则奠基于某种由个体精神接引到超越性的形上层次。

＃就上述经典效用所能涵摄的层面来看，其内容乃包含了两种真理—仪常之理与恒常之道，而“经文本”在其间扮演的重要性即是其“载体”（tragende Medium，Trager）角色。换言之，这种卓越文本具有道德的规范性（Normativitat）与载体的中介性（Vermittlung）。关于这两个特性的关联，可举程伊川的一段典型文字加以说明：

＃圣人之道，坦如大路，学者病不得其门耳。得其门，无远之不可到也。求入其门，不由于经乎？今之治经者亦众矣，然而买椟还珠之蔽，人人皆是。经所以载道也，诵其言辞，解其训诂，而不及道，乃无用之糟粕耳。⑥

＃这段话的重点在于述道者与载道者之间的关系：圣人通过经典（门）来述说真理（道），学者若要理解此真理，即须通过承载真理的经文本；换言之，此类文本之作为路径或载体，乃是开启圣人掌握之真理的关键，而表现出文本的中介性格（进一步甚至可说：圣人与经典皆是道的中介者）。但中介物与模仿物相似，乃是工具与过渡，因而只具有第二层次的存有价值，如果以此过渡性、第二层价值的工具为目的（即只以语文学的方式诵其言辞，解其训诂，而不及道）⑦，则经文本便成为槽粕。

＃由经文本对真理的规范性与中介性来看，其规范作用的生发不仅得通过经典的文字中介，而且还必须正确理解此中介物（承载物）。载体或承载物的特性就是转载／转换（Ubertragung）与传达（Ausrichten）某种旨意，就本节的脉络来看，即是由圣人的旨意转换到常民的世界，或把经典的真理传达给理解者，而其中负起转载与传达功能者即是文本的语言（文字）。

＃在诠释学方面，规范性（与权威性）表现得最强烈者，乃是神学诠释学领域的《圣经》。但在哲学领域，经由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的努力，诠释学已逐步挣脱解经学的局部领域桎梏而朝向普遍诠释学的开放性⑧。但在伽达默尔的眼

＜＜⑤参见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特别是第二、三、四讲，台北：学生书局，1982年。⑥见[宋]朱熹编，[清]张伯行集解：《近思录集解•北溪字义》，卷二《为学》，第44页，台北：世界书局，1991年。⑦但从另一种侧而来看，彻底的中介往往不是中介，而会表现出一种存有论的转变。这种转变可以使中介者自身完全地转变为被中介者，如果谨慎一些来说，至少转变为被中介者的代表物。详见后文。⑧但这种理解还有进一步的讨论空间，即诠释学是否已脱离宗教的工具论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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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施莱尔马赫的诠释学努力仍然是一种方法学（Methodik）或充满技术式实践（kunstvolle Praxis）⑨的技艺学（Kunstlehre）：诠释学必须经由海德格尔的存有论转向，才能展开在历史范畴与语言范畴的联系当中。这种联系的最典型表现，即是流传／流传物（J18P007）的诠释问题。对伽达默尔而言，经典性（das Klassische）是一个由风格／文体（Stil）转变成规范性与历史性互摄的范畴⑩，亦即规范性乃是流传性本身的分析命题形态。而经典流传物的流传性质，就在于它兼具了“时间中介”与“文字中介”两种性格。时间中介与同时性（Gleichzeitigkeit）有关，伽达默尔指出：

＃我们探问的是这个（作品）自身中的同一性（Identität），这个自身在各时间与诸情况的变化中表现得如此不同。它开放地投身到自身的各变迁侧面中，并不丧失其同一性，而是它就存在于所有这些侧面中。所有这些侧面都属于它。所有这些侧面都与它同时（gleichzeitig）。这样就提出了对艺术品的一个时间性诠释之任务。(11)

＃上述文字援引自《真理与方法》的“向结构物的转化与完全的中介”。此一小节主题之一，是时间的完全中介（totale Vermittlung）作用。中介物一定是作为“扬弃自身的中介物”，但它还有时间向度：艺术中介物（中介与作品本身的无区分）在表现活动中扬弃它的过去而与每一个当下（Gegenwart）是“同时”的。齐克果（克尔凯郭尔,Soren Kierkegaard）提出的“同时性”在此即扮演重要角色，这也是为什么上述引文会提到作品在各时间中的诠释变迁丝毫无损于它的同一性，并在后一小节要继续追问时间性这个议题的原因。变迁与同一的差异，在时间向度（同时性）的中介里获得调解。时间的这种中介性格，事实上对文字之中介性格具有进一步的规定：语言（甚至任何可充作类似作用的载体）并不是非历史性的存在，仿佛通过它即可单纯中介着它所想要中介的对象，而是在它之中总是保持着时间对理解者历史性和对所与文本流传性的双重召唤：“理解的语言性乃是实效历史意识的具体化。”(12)只有在同时性的时间中介下，文字中介才可能中介诸真理；反过来说，也只有在语言异化的文字性当中，真理才会贞定在流动时间性的特殊时刻。

＃儒者的时间意识确实没有诠释学家来得强烈，但是在道统的传承与中断，以及

＜＜⑨GW2,92.⑩（J18P008）(11)GW1，126.(12) GW1．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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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中断里对去圣久远的喟叹中，仍然可清楚瞧出时间成素扮演的负面角色(13)。在这种对时间流逝之无法掌握的失落中虽然去除时间中介的效力，但由此转而显示出对文字中介的重视。从“文字中介”所串连的儒学经典意识与诠释学思维，不仅说明了这种中介性之既能中介常理、常道而展现其规范性，又隐然散发着对时间性的依恋牵挂。

＃在这种中介性当中，值得留意以下一点：能够对被中介之物（文义／意义、真理／常道）进行中介的“成功中介者”，极可能在其中介活动中与被中介物之间产生合一相即、甚至取代的“存有论转化”（这一点在儒学与伽达默尔诠释学对经典的推崇当中皆可见得）。换一种方式加以表述，此乃由于中介物亟欲进行媒合与调解，所以在其信息传达的活动中必然以拉近它自身与被中介物的存有论距离作为其活动是否成功的测度标准；但由于此二者并非存有论上的同质者，因而此距离之拉近必然是一种转化式的拉近。从儒学经典作为文字中介物来说，它所欲中介的真理首先遭逢的是意义，因而意义与真理的理解便成为下一节的问题核心。

＃三、意义与真理的关联

＃对于经典之意义与真理的关系，张载有一段朴素的叙述：

＃（疑脱文）有言经义，须人人说得（有）别。此不然，天下义理，只容有一个是，无两个是。(14)

＃经义（经文的意义）与义理在此有其对称性：义理若容许有两个，则经义之“人人说得（有）别”必然含蕴着对经文意义的不同解释。易言之，人人理解经中之意义有别，则必会因着“意义理解”之不同而导致“真理理解”之差异。反过来说：真理若只有一个，则其意义的理解就得相同。这便形成一个重要的断言：真理论述必须奠基在意义论述之上。伊川对此也有类似的解说：

＃凡看文字，先须晓其文义，然后可求其意，未有文义不晓而见意者也。学者看一部《论语》，见圣人所以与弟子许多议论而无所得，是不易得也。(15)

＜＜(13)例如朱子曰：“千载而下，读圣人之书，只看得他个影像，大概路脉如此。”见[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1册，第10卷，第175页，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只得个影像，虽是因文献不足征，但根本还是在于时间因素（千载而下）。这种对时间长度的无力感，在《朱子语类》第83卷关于《春秋》解释的评论中，朱子有不少发挥。(14)张载撰，朱熹注：《张子全书》，第6卷，第36页，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88年。(15)[宋]程颖、程颢著，王孝鱼点校：《河南程氏遗书》，第22卷上,《伊川先生语八上》，收入《二程集》，上册，第296页，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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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的前半部收在《近思录》第三卷，张伯行解“意”为作者之意(16)。若是“意”指的是作者之意，文义的理解要求就是求得此意向，而此意向最终乃指向“圣人与弟子许多议论”所含蕴的义理(17)。朱子对意义与真理的关系亦有如下的说法：

＃凡读书，先须晓得他底言词了，然后看其说于理当否。当于理则是，背于理则非。(18)

＃说理（义理）是否恰当，得先晓得言词（文本），晓得言词便能进一步通晓文义（意义），亦即义理的论说是否恰当同样必须奠基于意义的掌握。再参看他的另一句话：“解经不必做文字，只合解释得文义通，则理自明，意自足。”(19)这也是表明此理（义理、真理）之明有赖于文义（意义）之通。进一步的详细解说又可见：“凡解释文义，须是虚心玩索。圣人言语，义理该贯，如丝发相通，若只凭大纲看过，何缘见得精微出来！所以失圣人之意也。”(20)以诠释学的语言来说，这段文字的关联性为：解释者必须执持恰当解释文本意义（文义）的“态度”（虚心玩索），才能确实把握“作者意向”（圣人之意）以及正确理解通过此意向所铺陈出来的“真理”（义理），甚至还可进而见得此真理的“精微”。也就是说，文义的理解乃是把捉作者意向与文本义理之根本。

＃如果经典中之意义与真理是如此的关系，即文本真理的掌握必须通过作者意向的确立，而作者意向必须视文本意义的理解才可能得到确定，则此逻辑关系便导致了一个诠释学后果，即文本内容或文本意义并没有独立于它们的“真理要求”而成为一种纯粹的表达现象。这并不是意指读者不能将某一文本中的意义与真理分开来判断，而是指文本内容的铺陈或其意义的建构，乃是服务于真理的表述。

＃若从（德国）诠释学的角度着眼，此处的问题可以用稍微不同的方式提出来：按照施莱尔马赫的观点，解释者对于作品可以比作者具有“更好的理解”（Besserverstehen）。这不仅是因为作者之富有意义的创造乃是“天才说”形态下的产物，因而作者“并不理解自己”（或不比他人更为理解自己）所遵循或使用的各种语言与艺术表现之条件和规范，同时也因为理解者对这些语言、艺术的条件“需要

＜＜(16)《近思录集解•北溪字义》，卷三《致知》，第l00页。(17)同样的情况亦见伊川如下的文字：“学者不泥文义者，又全背却远去；理会文义者，又滞泥不通。如子濯孺子为将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师之意，人须就上面理会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万章问舜完凛浚井事，孟子只答他大意，人须要理会浚井如何出得来，完凛又怎生下得来。若此之学，徒费心力。”《河南程氏遗书》，第18卷，《伊川先生语四》，《二程集》，第205页。(18)《朱子语类》，第1册，第11卷，第185页。(19)《朱子语类》，第7册，第103卷，第2607页。(20)《朱子语类》，第1册，第13卷，第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