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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Q”的命运——《阿Q正传》与《完蛋了的王国》的比较 沈艺

发布者: [发表时间]:2014-03-17 [来源]: [浏览次数]:

两位“Q”的命运

——《阿Q正传》与《完蛋了的王国》的比较

沈艺

【内容摘要】鲁迅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一定的影响,而在日本尤其如此。日本的鲁迅研究很多,日本作家中受鲁迅影响的也不少,村上春树便是其中一人。本文试从外部联系、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表现手法与写作风格、谋篇布局等方面比较鲁迅的《阿Q正传》与村上春树的《完蛋了的王国》,力求在寻求二者之间的相同之处的同时,突出两部作品各自的特点。

【关键词】鲁迅,村上春树,阿Q正传,完蛋了的王国,平行研究

鲁迅传入日本大概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初期,他广泛地为日本文化界及一般民众所知晓,他的著作对日本社会的层面也产生了事实上影响。日本的很多文学家都受到了鲁迅的影响,如: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菊池宽等。近年来,国内外有很多研究鲁迅与理想主义派、新思潮派作家的关系,事实上除了这些作家之外,被称为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作家的村上春树也受到了鲁迅的一定影响。

本文主要选取鲁迅的《阿Q正传》与村上春树的《完蛋了的王国》来进行比较,试从外部联系、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表现手法与写作风格、谋篇布局等方面来寻求二者之间的相同之处的同时,突出两部作品各自的特点。

一、外部联系

前两年有一股讨论村上春树的作品是不是美国文化的战利品的热潮,因为众所周知,村上的作品深受美国文学的影响。然而,关于村上春树与鲁迅之间的联系,一般人很少关注,直到2009年中国文学研究专家、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藤井省三提出村上春树是受鲁迅影响最深的日本当代作家这一观点之后。他说,村上春树曾对《阿Q正传》作过评论,并认为“鲁迅笔下的阿Q是‘有血有肉’般栩栩如生的写实人物。”藤井教授还指出,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完蛋了的王国》[①]的男主人公“Q氏”同鲁迅《阿Q正传》里的“阿Q”有着“血缘关系”,“日本的Q先生和鲁迅的阿Q一样精神麻木了”。[②]

藤井省三还表示,鲁迅和村上春树的共同点是作品中表现的失落感。鲁迅经历过辛亥革命,革命失败了,一些好友也在革命中牺牲了;而村上春树也经历了上世纪60年代日本发生的大规模的学生运动,许多朋友因运动失败而自杀。鲁迅和村上春树都经历了政治动荡的年代,因此由失败的政治体验和友人死去导致的失落感非常相似。

他甚至指出,村上春树的新作《1Q84》是一部向鲁迅致敬的书,这个书名可以理解为“我叫阿Q,智商84”。

虽然藤井省三从作品、人物名称的相似和作家经历的相似来说明了鲁迅与村上春树的联系,然而仅仅靠这些事例的列举和略带主观的猜测,要说明两者之间的联系似乎还是有点牵强。姑且不论《1Q84》里面的“Q”与“阿Q” 是否有联系,下面我们先分析一下“阿Q”与“Q氏”之间的异同。

二、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

对于《阿Q正传》,大家是不陌生的。阿Q是一个善于自我麻醉、自我满足、自我解脱的人,不管他受到了什么待遇,他总有自己的精神胜利法。他对外界的各种刺激都麻木了,甚至在临死之前还“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这样的阿Q是可悲的,但更可悲的是作者所揭发出来的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一种劣根性——自私自利、欺软怕硬、逆来顺受。作者用他锋利的笔锋划开了当时国民们麻木不仁的表皮,把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暴露无遗。他通过阿Q等人对“革命”的态度,讽刺了国难当前百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愚昧无知、封建落后,痛心疾首地呼吁着人民的觉醒。

而《完蛋了的王国》则是村上春树作品中鲜为人知的一篇,主人公“姓Q的”是一个英俊潇洒、个性温和、受女孩子欢迎的人,是一个看似“没缺点的人物”。“就算有人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了,带给他麻烦,他也绝不生气。‘没办法啊,彼此彼此嘛。’他说。不过一次也没听说他带给别人麻烦过。”甚至在游泳池旁,“姓Q的”被女孩用可乐杯砸了脸之后,他也只是一呆,随即向被可乐殃及的我道歉。本文写在1981-1983年间,作者用“姓Q的”这个人物形象影射了无数个当时的日本人,揭露了经济高度成长时期日本国民在精神上的麻木与性格的扁平。

两篇文章虽然写于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中,但其相同点是:当时社会正处于需要革命或变革的时期,然而国民麻木不仁,浑浑噩噩过日子,作者则试图用自己的笔来揭示这种国民的劣根性,以求在精神上唤醒大众。

二者之间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由于社会状况的不同,《阿Q正传》着重于批判百姓思想中的封建残余、愚昧无知和逆来顺受的态度;而《完蛋了的王国》则着重刻画以“姓Q的”为代表的一群在经济高度发展时期成长起来的缺乏个性、毫无生活情趣的中青年形象。

三、表现手法与写作风格

鲁迅的《阿Q正传》采用了悲喜交融表现手法,并大量运用了夸张、讽刺、象征等手法,以滑稽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冷峻、悲哀的故事。阿Q的姓名籍贯均不详,作者唯一聊以自慰的“是还有一个‘阿’字非常正确,绝无附会假借的缺点,颇可以就正于通人。”“阿Q不独是姓名籍贯有些渺茫,连他先前的‘行状’也渺茫。”只有他头皮上那几处癞疮疤还能引起人们的一些嘲笑罢了。作者的这种黑色幽默让人读来觉得好笑,却又从心底生出一股悲哀来。

《阿Q正传》中对社会现象的讽刺也是毫不留情的,说到阿Q的性命籍贯不详时,作者这样写到:“只希望有‘历史癖与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的门人们,将来或者能够寻出许多新端绪来,但是我这《阿Q正传》到那时却又怕早经消灭了。”这就明明白白地讽刺了当时社会上一些躲进象牙塔里搞“死学问”的知识分子。“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这一段反映了封建社会灌输给人们的“男女之大防”等思想还严重侵蚀着百姓的头脑,人们的愚昧无知和推卸责任的态度让人哭笑不得。

赵太爷和“假洋鬼子”这些人的嘴脸经过作者的夸张与讽刺也显得特别让人厌恶。赵太爷曾打过阿Q耳光,也曾用竹竿将他轰出家去过,然而听说革命党要进城了,居然怯怯地迎着低声地叫他“老Q”,似乎想打探革命党的口风。赵秀才和“假洋鬼子”一打听到革命的消息,便“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也相约去革命。”作者刻画的这些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嘴脸,能够让读者产生强烈的憎恶情绪。

象征也是鲁迅作品中常用的手法,阿Q在画押的时候,“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阿Q正羞愧自己画得不圆,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掣了纸笔去,许多人又将他第二次抓进栅栏门。”阿Q是一个从未融入过未庄的人,他为了能够在未庄有立足之地,一直拼命地想要融入这个社会里,他和赵太爷攀亲,与王胡比虱子大,想与吴妈困觉,无非都是想要过上未庄人正常的生活罢了。而最后他画这个圆圈时,也努力地想要画得与别人一般圆,然而事与愿违,画成瓜子模样了,这就象征着阿Q的结局——他至死都未曾融入过这个社会。

村上春树的文风则与鲁迅截然不同。诚然,村上春树也擅用夸张、讽刺、隐喻、象征,但两者的笔触却是一硬一软,一个是带着铅色的沉重冷峻,一个是透明的轻盈细腻。《完蛋了的王国》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淡淡的无关紧要似的叙事口吻,加之平淡无奇的情节,读者很难产生如同阅读《阿Q正传》时那般强烈的情绪起伏,却会觉得村上的字里行间飘荡着一种浅浅的失落。

《完蛋了的王国》开头是这样一段文字:“完蛋了的王国背后,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河水非常清澈,里面住着许多鱼,也生有水草之类,鱼就吃这个过活。鱼儿认为王国是否没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那倒也是。对鱼来说,是王国或共和国,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既不投票,也不必纳税。”看似一段无关紧要的描写,却象征着当时日本社会中那种冷漠的人际关系。八十年代初的日本国民,沉浸在享受物质成果的喜悦中,各扫自家门前雪,无暇也无心顾及其它。而走过河边的人,看见尖塔上的二色旗时走过河边的人,都这样说:“你瞧!那就是没落王国的国旗呢。”这也暗讽了那些落井下石的冷漠的人群。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出现了以“姓Q的”为典型的大批“没缺点的人”。

《完蛋了的王国》中也有一种戏谑的声音,然而这较于《阿Q正传》中的黑色幽默到底是清淡了许多。作者说:“姓Q是我的朋友——或者曾经是。这么说是因为姓Q的跟我,这十年来,彼此没做过任何一件像朋友的事。”大四的夏天搬出公寓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姓Q的”像朋友一样联系了。友谊的淡薄便在这轻松的调侃中反映出来。作者在总结“姓Q的”这个人时,说到:“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大学时代的姓Q的。虽然好像有什么地方说漏了似的,不过反正没什么重要。总而言之,姓Q的是个没缺点的人物。”“姓Q的”真的是个没缺点的人物吗?在读完了全文之后,我们明白作者所谓的“没缺点”不正是最大的缺点吗。这样清淡的反讽正是与村上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的文风相符合的,也是与文章的主题相联系的。

两篇小说在表现手法上的确有相似之处,村上春树可能在讽喻型、象征型文章上面受了一些鲁迅的影响;但是由于其社会背景、主题思想、行文风格的不同,二者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

四、谋篇布局

仔细比较阅读两篇小说之后,会发现二者在一些巧妙的布局上有相似之处。

《阿Q正传》在一开头,就用了一大段篇幅来谈了文章的名目问题,看似就这四个字的来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实际上却顺其自然地介绍了阿Q的生平背景,奠定了全文的感情基调,为这个姓名籍贯均不详的人最终的悲凉结果做了铺垫。同样,《完蛋了的王国》的最后一段,作者“把这篇文章的题目,定为《完蛋了的王国》,是因为正好从那天的晚报上,看到有关非洲有个没落王国的消息。那篇报道说‘一个强大的王国褪色的时候,比二流共和国崩溃的时候,还要感伤’。”这一段好像与正文并无太大关系,实则蕴含了整篇文章的主旨,以“完蛋了的王国”喻人,喻整个社会。这种处理手法,一来增加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亲近感,仿佛面对面娓娓道来一般;二来使得行文更加自然,为文章平添几分轻松之气。

《阿Q正传》的开头写到:“为Q做正传,已经不止一两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而终于归接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然而要做这一篇速朽的文章,才下笔,便感到万分的困难了。”这不仅暗示了阿Q艰难的人生经历,也表达出作者对阿Q复杂的感情。《完蛋了的王国》中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每次要向别人说明姓Q的这个人的时候,总会被一种绝望的无力感所侵袭。虽然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说明事情的人,把这一点也算进去的话,要说明姓Q的这个人,就更加是一件特殊的作业,顶难的差事了。而每次做这个尝试的时候,我就会被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绝望感所侵袭。”因为“姓Q的”毫无个性,似乎没有缺点,所以才难以说明。作者所说的“绝望的无力感”其实也象征着“姓Q的”在社会生活中的无力与软弱。

有趣的是,鲁迅和村上春树都不约而同把自己的主人公描述成一个“完美的人”:“阿Q‘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大学时代的姓Q的。虽然好像有什么地方说漏了似的,不过反正没什么重要。总而言之,姓Q的是个没缺点的人物。”而这种“完美”就是作者进行讽刺与隐喻的一个基点。

这样看来,村上春树的《完蛋了的王国》确实与《阿Q正传》在细节上有些有趣的联系。

五、结语

本文从外部联系、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表现手法与写作风格、以及谋篇布局四个方面对《阿Q正传》和《完蛋了的王国》两篇小说进行了比较,在找到了二者一些确实的联系的同时,肯定了它们各自的独特之处,并且结合写作背景等方面对这些差异进行一定的评述。由于笔者才疏学浅,运用的参考材料也比较少,文中肯定有不恰当的地方,希望在今后的研究学习过程中能够不断深化和完善自己的认识,做出更全面、正确的鲁迅与村上春树比较研究。

本文所引的《阿Q正传》与《完蛋了的王国》文字出自

鲁迅著、张秀枫编《鲁迅小说全集》,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0年1月。

(日)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8月。


[①]《完蛋了的王国》又名《没落的王国》,是收录于《遇到百分之百女孩》中的一篇短篇小说。

[②]摘自刘洁的《论鲁迅的“阿Q”与村上春树的“Q氏”》,《作家》,2011年4期,P104-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