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值得讀的文章,也表現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丁龍:一個傳奇
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藏有中文圖書數十萬冊
【寫在前面】
哥倫比亞大學,最近因八卦成為焦點的美國名校。究竟中國人與這所學校有何淵源?
丁龍,一個看似陌生的名字,這樣一個卑微的廣東“豬仔”,竟然用畢生積蓄,在美國名校建了一個系?他的背後,是一個中國男僕的美國傳奇。
1964年12月2日刊載丁龍故事的舊金山唐人街小報
【丁龍:一個中國僕人的美國傳奇】
2010年8月7日 羊城晚報 圖/文 王海龍
丁龍這個名字,沒幾個人知道;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無人不知。
哥倫比亞大學的東亞系,不僅是全美最早的漢學系,也是中國文化海外傳播與研究的一塊高地。胡適、馮友蘭、徐志摩、宋子文、馬寅初、陶行知、陳衡哲、潘光旦、聞一多等在這裡留下足跡;顧維鈞、張學良、李宗仁、張國燾在這裡留下了珍貴的第一手的口述實錄… …
這一切,都來自一個卑微的廣東“豬仔”:丁龍。
一百多年前,僕人丁龍希望,在美國一所著名大學裡建立一個漢學系,以傳播祖國的文化,他為此捐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也因此,美國有了一所偉大的漢學中心。
一百多年後,一位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任教的中國學者,苦苦地尋找著丁龍的足跡,揭開了背後鮮為人知的故事……
哥倫比亞東亞系大樓
01
感人肺腑的傳說
最早聽到丁龍的故事是很朦朧的,還是在我童年的時候。
它更像一個美麗的傳說。
說的是很多年以前,在遙遠的美國,一個被當做“豬仔”賣往美國做勞工的苦力,被他的主人看中,做了家中的僕人。
這個主人是一座城市的市長,權勢烜赫。這個中國僕人勤勤懇懇、人品高尚,博得了主人的敬重和愛戴。他終生未娶,卻克勤克儉,積攢每一個銀毫子。到了晚年,他已經有了一筆引人驚羨的存款。即將退休之時,他向主人請辭。主人對這個為自己貢獻了大半生的僕人戀戀不捨,力挽不能。於是他提出了一個十分感人的承諾:為了報答和感念這位僕人對他的照顧,他願意傾其所能,為這位義僕做點什麼,以了其夙願。
僕人謝拒。但主人執意堅持,卑微的他,終於剖白了久埋心底的一個宏願。出乎主人意料的是,他不是申求一筆豐碩的養老金,不是求主人給他開個聊以存身、確保晚年可以遮蔽風雨的小店面,甚至不是求主人資助他回歸終年魂牽夢繞的故鄉……
他的志願是:請主人出面把他終生一分一分積攢的血汗錢,捐獻給一所有名的美國大學,請這所大學建立一個漢學系,來研究他祖國的文化。
當時,他的祖國正是積貧積弱的時候,風雨如晦,江山飄搖,面臨列強瓜分和庚子之亂。廉價勞工被當做“豬仔”賣往美國,受盡了凌辱。這個普通的中國僕人懷著一個崇高的願望,他希望美國人了解一下中華民族的文化和傳統,希望美國人多知道一些中國;這個善良的人相信,文化的交流會促進互相的了解,了解會增進友誼;他相信,理解了中國文化的美國,會尊重他有著五千年文明的祖國。同時,他也深信,促進美國人了解中國最積極最有效的辦法,是在一所美國的名校里辦一個漢學系。
他的這個卑微卻偉大高貴的夢想,深深地感動了他的主人。
可是這個中國僕人哪裡知道,他視為至尊至鉅的終生積蓄,哪裡能夠在美國一所名校裡開辦一個漢學系? !但為了這願望,他捐出了終生的積蓄。
主人沒有食言,為此,他也幾乎傾家蕩產,捐出了一生的積蓄。
後來,僕人祖國的最高統治者聞知此事,也深為感動。慈禧太后親自捐贈了五千餘冊珍貴圖書;李鴻章和清朝駐美使臣伍廷芳等人亦都捐助,真的在美國最傑出的大學里辦了一個享譽世界的漢學系!
這個漢學系,就是今天的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
這不是傳說,不是童話,而是一段感人肺腑的史實。
丁龍捐款信原件
前些年,我撰寫美國漢學史的論文,驚奇地發現童年時得知的這個傳奇故事,竟發生在我求學並任教的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
東亞系的著名教授、亦師亦友的夏志清先生多次給我補述了這個故事的細節。在夏志清先生的叮囑和鼓勵下,我在搜求爬梳這段與史實相關的資料時,我才感到了把它寫出來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因為,故事距今僅僅一百多年時間,但大部分資料已近湮沒,幾無蛛絲馬跡可尋。
在夏志清教授、哥倫比亞大學檔案處、校史博物館、東亞系、東亞圖書館以及巴特勒圖書館的資料諮詢專家的指導和協助下,使我能在近一百多年之後的今天,最大限度地把這個動人的傳奇故事,還原成一段歷史的真實。
02
丁龍———我心中的謎
美國絕大多數大學的漢學研究或東亞研究系,都建立在一、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特別是二戰以後,且大多都偏重於實用的目的。
與之迥然相異的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漢學系,它不但是美國最早的漢學系,而且也是完全以注重古典文化精神和人文傳統的歐洲模式創建的。這不僅得益於哥倫比亞大學一以貫之的嚴謹的辦學作風,以及尊重歷史文化精神的優良傳統,還得益於哥倫比亞大學在創辦東亞係時,捐助人卡本蒂埃先生捐助“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的資金,足以力敵任何大學的酬金,去邀請全世界最傑出的漢學家加盟。
創系伊始,哥倫比亞大學就派出了最棒的教授去歐洲搜羅人選,其中直接參與其事的,就是後來被奉為“當代文化人類學之父”的弗蘭茲·博厄斯(Franz Boas)教授,他選中了世界漢學重地德國的夏德(Friedrich Hirth)教授,擔當了“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的人選。此前,劍橋大學漢學教授吉爾斯教授曾先行到哥倫比亞大學,舉行了“中國與中國人”的系列講座。這應該說是美國漢學的最早發蒙,哥倫比亞大學應屬美國漢學最早的開山鼻祖。
在我所能蒐集到的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建係史的資料中,沒有一份沒有提到丁龍這個名字的,但大多資料皆語焉不詳,即使提及,也都是一語帶過,且交代的是卡本蒂埃將軍有感於他的中國僕人丁龍的品格,欣然捐贈“丁龍漢學講座教授”、建立哥倫比亞大學的漢學系的事情。
我不滿足於此。經夏志清先生的指點,我去東亞圖書館的珍本、善本書庫查看慈禧太后贈送的《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數千卷圖書寧靜地沉睡在那兒,彷彿唯一的文化信息,在默默地註視著我。
丁龍到底是何許人也?為什麼卡本蒂埃的身份一會兒是富翁,一會兒是市長,一會兒又是將軍?他為什麼單單選中了哥倫比亞大學,在這兒建一個世界聞名的漢學系?
諸多疑問在我心中盤桓了一年的時間,愈思考愈令我迷惑。丁龍已成了我心中的一個謎,我必須尋找他。
03
用顫抖的手翻閱歷史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東亞圖書館的東方學專家聊起此事。她建議我到學校檔案處和校史博物館去碰碰運氣。對啊,我怎麼沒想起這兩個寶貝地方呢!
檔案處和校史博物館在哥大行政主樓裡,那是哥大人的驕傲。那兒供奉有1754年哥倫比亞大學建校時,英國國王喬治二世御手書的羊皮紙聖旨,以及他的御衣及佩劍;那兒還有哥倫比亞大學自建校那天起,所有的重要文獻及檔案。那兒是哥大的“白宮”。
在那兒,我一定能找到丁龍的,我想。帶著異樣的敬意,我走進哥倫比亞大學檔案處和校史博物館。這幽深的宮殿式建築充滿神聖感的寂靜,加上為保護文物和文獻特設的幽暗燈光,更添其神秘意味。進入此廳,除了館方提供的鉛筆,一概不能使用其他書寫工具。
檔案館沒讓我失望,我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很遺憾,“丁龍”的名下,只有兩頁紙的檔案:
一 頁是“丁龍漢學講座教授”。這個學銜是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最高榮譽,迄今只有四位教授榮膺。在這個條目下,介紹此學銜是部分由丁龍所捐,而整個教席卻是於1901年由賀拉斯·W·卡本蒂埃惠贈的基金所建;卡本蒂埃1848年畢業於哥倫比亞學院(哥倫比亞大學前身),這項捐助是為了紀念他的中國僕人丁龍而設的;最後列了四位榮膺此學銜的教授名單。
另一頁則是早年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發行的一份英文報紙。報紙報導了丁龍捐贈一生積蓄,感動其主的故事。那是一篇社論,丁龍的事蹟介紹得很少。
在這昏暗的巨大廳堂裡,懷著虔誠和激動,看著那發黃的歷史冊頁和那惟一的報章,我眼前浮現出丁龍那雙執著和期冀的眼睛……
丁龍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我豈能甘心!
但這兒的發現給我提供了新的線索,卡本蒂埃是1848年哥倫比亞學院的畢業生。順藤摸瓜,一定能夠發現更多的關於丁龍的信息。
哥倫比亞大學校史博物館的副主任戴維·希爾(David·K·Hill)先生熱心地替我捧來關於卡本蒂埃的所有文件。驟然間,我像發現了寶藏!捧到我手邊的是在籌建哥倫比亞大學漢學系期間,卡本蒂埃和哥大校長的全部通信,以及所有關於籌建此系的未為人知的歷史資料。
我用顫抖的手翻閱著這些有百年曆史的書信和文件,不由得心潮起伏。我忽然意識到,要想尋找丁龍,我眼前的要務已不再是鎖定丁龍本身,甚至不再是矚目於眼前這三摞彌足珍貴的原始文獻。
卡本蒂埃先生照片
我必須首先弄清楚誰是卡本蒂埃,他一生的經歷以及他捐款建漢學系的動力和動機。
我仔細閱讀起這些通信和文件,發現卡本蒂埃畢業於哥大的法學院,他長期居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當時兩任哥大的校長都以尊敬的口吻稱他為“卡本蒂埃將軍”。他到底是什麼將軍?檔案處和博物館人員概莫能答。
這一次,東亞圖書館的東方學專家也都一籌莫展了,這畢竟不是亞洲研究的課題。我茫然無緒,這兒似乎成了一個死結。
我極不願在此停步。既是將軍,查找軍事名人辭典吧———沒有;既是律師,查一下法律及相關人物辭典吧———也沒有。那麼,何不查查十九世紀美國名人辭書?巴特勒大圖書館大參考閱覽室有數千種世界各地出版的工具書,凡能想到的,我都去碰碰運氣。沒有,沒有,沒有。
懷著一線希望,我去諮詢那兒的專職圖書館學家南茜·費雷蘭德(Nancy Friedland)女士。她起初的思路和我一致,當得知一切無功而返後,她以圖書館學和目錄學專家的專業態度,直至我都內疚甚至洩氣時,仍不懈地尋找。最終,這位敬業且熱心的學者沒有辜負我,她動用了最先進的電腦網絡追索系統,在全國范圍信息站裡掃描搜尋,終於給她找著了!
在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加利福尼亞州指南》上,我們最終找到了他的行踪:
賀拉斯·W·卡本蒂埃(Horace Walpole Carpentier,1824-1919)生於紐約,1848年畢業於哥大本科,1850年畢業於哥大法律學院,然後去西部的加利福尼亞州闖蕩。此時正是“淘金熱”最盛的時期,但他沒去追隨淘金,卻在一片處女地上建造了一座城市並命名為“奧克蘭”。他自命為市長,相繼建造了學校、碼頭、防波堤、船塢等。後來,他把土地交給了中太平洋鐵路公司,他擁有這公司的大量股票。因為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國民自衛隊服務,他被稱為“將軍”。
紐約,1901年6月28日
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先生:
謹此奉上一萬二千美元現金支票作為對貴校中國學研究基金的捐款。
您恭順的
丁龍
“一個中國人”
04
讓美國人了解我的祖國
隨後,從其他的資料上我又得知,卡本蒂埃出生在紐約今天唐人街所在的下城運河街附近,他是一個皮匠的兒子,自幼好學上進,其父竭其所能供他上了名校哥倫比亞大學。他不負父親厚望,以優異成績畢業,並成為當年的畢業講演者。在加州,修建貫串全美的鐵路大干線時,他接觸了大量的華工。此時,正是加州瘋狂反對華工、虐待華工的最邪惡的日子。卡本蒂埃在自己的企業和家中僱傭了一批華工。他發現了華人吃苦耐勞、忍辱負重、克己奮發的優秀品質。
丁龍就是他所僱傭的華工中的一個。那時,從沒去過中國的卡本蒂埃,從他僱傭的華工身上間接地見識了中華文化的優良品質。坦率地說,他接觸到的下層人民,較少受到教育卻有一顆顆純朴正直的內心。
丁龍在華工中要算少有的例外。他受過一些起碼的教育,能讀書和寫字,且謹遵孔夫子的教誨。大約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他做了卡本蒂埃的私人僕人,並負責做飯以及打理日常事務。卡本蒂埃日理萬機,繁忙不堪,有時難免發脾氣。可是有一件小事教育了他,或者可以說改變了他的性情和世界觀。
有一次,他為煩瑣的小事著惱,他解雇了丁龍並讓他趕快離開。次日清晨,他意識到自己脾氣失控所犯的錯誤:失去了忠僕,廚房鍋灶冷清,他預備挨餓。失去了了解他勝過他本人的丁龍,他知道自己將面臨什麼麻煩。
但出乎他意料,丁龍依然像往常那樣為他端上了早餐。卡本蒂埃深感懊悔,立誓決不再犯發脾氣的毛病。丁龍卻淡泊地說:他原諒主人,因為他知道卡本蒂埃是個好人;孔夫子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人要忠心,要珍視自己的榮譽。
樸實的道理感動了卡本蒂埃,也使他知道了,世界的東方,兩千多年前有個孔夫子,是中國人。
1889年,卡本蒂埃從加州返回紐約時,丁龍跟隨他來到了紐約。在他向丁龍許個大願,要為他做件事的時候,出現了我們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丁龍的理由,是因為美國人不了解中國和中華文明,他想以卑微之身,為促進中美兩國人之間的互相理解做點事。
丁龍並不是知識分子,甚至算不上是個讀書人,對孔夫子也知之甚少。但是卑微如他,卻以一個普通的中國人的品格感動了人心人性,作出了富貴王公、博學鴻儒都難望其項背的義舉和貢獻,無怪乎高貴尊嚴的慈禧太后,位極人臣的總理大臣李鴻章、炙手可熱的駐美公使伍廷芳,亦都來稱讚和相助。
受丁龍的感動,卡本蒂埃不僅捐助哥倫比亞大學建立了漢學系,也捐助了大量的錢財給華人聚居地加利福尼亞州的加州大學,讓他們多買書籍,加強對中華文化和思想的研究。卡本蒂埃成了慈善家和教育事業的讚助人,在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院和巴納德女校,他都捐出了巨款。他還不斷地追加給漢學系的經費,並捐獻了各種名目的獎學金。
05
他像蘇格拉底一樣……
因為丁龍,卡本蒂埃對中國有著特別的情感,他生前曾多次來廣東,並向廣州的博濟醫學堂捐款2.5萬美元。博濟醫學堂成立於1866年,是我國最早設立的西醫學府,孫中山曾在此學醫和從事革命活動。 1936年,博濟醫學堂發展成為嶺南大學醫學院。如今,在嶺南大學醫學院的捐款者名單上,可以查出他是當年最早的捐助者之一。
當我打開戴維·希爾先生為我找來的、沉睡了將近一個世紀的文件,卡本蒂埃1901年6月給校長的書信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幾行滾燙的字眼:
“五十多年以來,我是從喝威士忌和抽煙草的賬單裡一點一點地省出錢來。這筆錢隨此信奉上。我以誠悅之心情將之獻予您去籌建一個中國語言、文學、宗教和法律的系;並願您以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為之命名。這個捐贈是無條件的,唯一的條件是不必提及我的名字。但是我還想保持今後再追加贈款的權利……”
說到丁龍的個人品格,他這樣寫道:
“不錯,他是一個異教徒,正像蘇格拉底、留克利希阿斯、艾皮克蒂塔也都是異教徒一樣。……這是一個罕有的,表裡一致、中庸有度、慮事周全、勇敢且仁慈的人;謹謹慎慎,克勤克儉。在天性和後天教育上,他是孔夫子的信徒;在行為上,他像一個清教徒;在信仰上,他是一個佛教徒;但在性格上,他則像一個基督徒。”
他熱情洋溢地誇讚了丁龍的為人、品性和高貴的人格。他太愛自己的這位忠僕,幾乎把他寫成了一個完人,甚至把他和享譽世界歷史的偉人、哲人相提並論。
在這溢美之詞的背後,是當時美國社會反華仇華的時代背景,甚至連哥大的校長在接受了本卡蒂埃的捐款和丁龍的終生積蓄後,還對是否應該接受這個中國人的善款有些忐忑,他曾經寫信給卡本蒂埃質詢丁龍的身份問題。這激起了這位正直將軍的義憤,他激動地回復道:
“丁龍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他不是一個神話,而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可以這樣說,在我有幸所遇出身寒微,但卻生性高貴的天生的紳士性格的人中,如果真有那種天性善良,從不傷害別人的人的話,他就是一個。”
同在此信中,卡本蒂埃憤怒抨擊了美國人蹂躪華人的暴行,以及國會法案通過迫害華人的不義。
卡本蒂埃在此期間給校長的信中,拒絕了校長願用他本人名字的好意,堅持漢學教授講座的榮譽必須用丁龍的名字。其間中國政府通過駐美大員伍廷芳關懷此事,卡本蒂埃毅然指出,必須用丁龍的名義,伍廷芳大臣的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國政府及其官員在名義和道義上的支持和讚助。
最終,清朝政府為哥大建漢學系捐贈了約5000冊書,約合7000美元。丁龍捐贈了他一生的血汗積蓄1.2萬美元。
———可別小看這1.2萬美元,當時別說一個華人僕人,即使在一般美國人家庭看來,這亦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而丁龍的主人,卡本蒂埃將軍為了建立這個漢學系一再追加款項。到最後,他為了這個項目追加的款項至27.5萬美元。
哥大漢學係是在1901年-1902年間辦起來的,這過程,哥大事無鉅細都向卡本蒂埃伸手,以至於連慈禧太后贈的書,校方都不願拿錢去精裝,而遣新聘來的丁龍漢學講座教授夏德先生向本卡蒂埃要1500美元,將之全部裝訂好。每牽涉到漢學系的,卡本蒂埃總是慷慨解囊。但在1903年,為建法律學院大樓,校長向他索捐40萬美元時,終於將他激怒。
可是最後,卡本蒂埃仍然同哥大保持了良好的關係,並且永遠關懷其東亞研究事業,直至1919年他去世。
06
他的名字永留史冊
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尋著丁龍。到如今,對丁龍有興趣、找尋丁龍的再不是我一個人。但,我們依然不知道丁龍的晚年所終。
有人猜測他在紐約上州高爾維鎮的卡本蒂埃的莊園辭世,並埋葬在那裡,因為那兒有一條以丁龍名字命名的“丁龍路”,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了。遺憾的是,我們查遍了當時的公路局和地方誌編輯機構,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美國的路名一般都由政府確立而且都有詳細的記錄,可有關這條路,卻連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找到。我們訪問了卡本蒂埃故鄉的鎮公所和地方誌編輯部,也沒有發現新的材料。
當年的人大都去世,我們採訪過90歲的老人,據她說,丁龍“發財回家了”。但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位老人的觀點。
我們還查找了紐約市及紐約州1900年-1920年二十年間死亡人員的名單,也沒有找到丁龍的名字。儘管那時美國已經有嚴格的戶口統計製度,但人去世而沒有上報的情況亦有發生。
2006年,哥倫比亞大學的一位校長助理曾經到中國廣東尋找丁龍的信息,也沒有找到相關的線索。至今,無法確定丁龍是在美國去世還是回國了;至今,無論在美國還是中國,都沒有發現丁龍的墳墓。
但丁龍和卡本蒂埃捐款籌建的哥大漢學係並沒有辜負他們。從建系伊始,這個漢學係就走在了世界漢學研究的最前列。一百多年來,哥大漢學系只有四位教授榮獲“丁龍漢學講座教授”學銜,正說明對這個學銜的要求之高。第一任“丁龍漢學講座教授”夏德先生是中國現代最著名的學者胡適的導師之一。他在胡適博士論文答辯委員會中,是惟一能看懂胡適論文中有關中國上古哲學理論及原文的導師。本著寧缺毋濫的精神,“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甚至有過虛席以待23年以後,才有人重獲此殊榮的歷史。
哥大漢學系總是聘請獨領一時風騷的各國漢學專家,來激活哥大的漢學研究事業並傳經送寶。
1929年哥大漢學系首次聘任了一名中國學者王際真先生。他是一名傑出的文學批評家、文學史家和翻譯家。其後,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漢學研究更與歷史系、哲學系、政治學系、藝術與考古系、宗教係等學科合作,在更宏闊的背景上對漢學進行發掘探討。在當代,有廣大中國讀者極為熟悉的夏志清教授,他在中國古代和現當代的小說研究上獨執牛耳;在近代和晚清小說研究領域,新生代的漢學家王德威教授則異軍突起,並成為東亞系建係以來第一位出任系主任的東方人,也是哥大建校二百多年以來,第一位執掌漢學研究事業的中國人。
一 百年是一個偉大的循環。由丁龍起,漢學研究在哥大的重擔又落到了炎黃子孫的肩上。一百年是一個不短的時間,中國已不復是昔日的中國,美國當然也不再是當年的美國。丁龍們的夢和含淚的期冀已有一部分早已實現。但,這並不意味著壓在漢學家肩上傳統文化交流、促進中美間互相理解的擔子會稍輕。丁龍無須被人記住,人類的史冊上將永遠會有他大寫的名字。而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存在,就是他的業績被發揚光大的一座巍峨的、恆久的豐碑。
●卑微的他,捐出了自己的終身積蓄1.2萬美元;
●主人為了他的願望,不斷追加捐贈,至27.5萬美元;
●慈禧太后為他的義舉感動,捐贈5000冊圖書;
●世界上最棒的漢學係因此誕生;
●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丁龍的踪跡……
●有誰能告訴我他最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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